槐楢

剑折不改刚

【末日终声24h | 04:00】柏木之舟

纯师生,一发完,全文8000+

老师:席景

学生:向柏

简介:席景和向柏致力于研究气候模型,警示灾难,却没有引起真正的重视与改变。这一切发生在末日来临前,却不可避免地,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。

拍少,指路【1】和【3】

任何的缺漏错误不合理之处,全部都是我的错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
【1】


       “前方到站,A大,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。”


       留有些许座位的地铁里,向柏独自站立在门边。门外飞速闪过橙黄色的灯光,时不时伴有追地铁的广告。四层厚实的玻璃上,倒映出他重重叠叠的人影。向柏抬手轻轻试过双眼,不甘心地再次朝玻璃上看去——这黑眼圈……快赶上国宝。


       他心里默默咀嚼起苦涩,昨晚一项老师布置的任务,生生把他磨到凌晨,倒不是任务多、时间紧的缘故,而是根本看不懂,根本不会做。直到把脑袋转得冒了烟,头发挠成一根一根的,他才勉强挤出一篇想法。从此,向柏特别认同一句话:字,我都认识,组合起来,就是看不懂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摸出手机,他和老师席景的消息,还停留在三天前的任务布置上。一想到那些“非线性系统”、“复杂系统中的物理建模”,向柏满怀敬意地停顿几秒后,点开了高中同学的群聊。


       “坐标xx,冻死了已经,去年同期我还在穿短袖,现在……完全顶不住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这鬼天气,满30减15,前一天热死后一天冷死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欸,柏哥不是学环境的吗,快点毕业了出来造福人类!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:“造福不了,谁先来被我祸害。”


       群聊:“柏哥,我我我。”


       正当群里激烈争论先后时,地铁缓缓靠站,发出滴滴的提示音。向柏迅速发了句“撤退”后迈出地铁,消息不出意料被淹没在群聊之中,他也被突然增多的人流裹挟着,前往A大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的办公室位于三楼,往窗外看去,正好能越过一旁的梧桐树,看清来来往往的行人。向柏站在席景的办公桌前,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席景脸庞。


       哐的一声,陶瓷杯被席景抬起、放下。向柏会意,迅速上前拿过水杯,去饮水机处接水。哗啦啦的水声响起,伴随着腾腾热气,向柏偷偷抬头,朝席景处瞄了一眼,竟正对上席景,一脸严肃。


       “学了这么久,还在用 global warming ?”席景的声音不大,却明显包裹着怒意,让人不寒而栗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身形一僵,想是昨晚熬夜熬糊涂了,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。他双手捧着陶瓷杯,来到桌前轻轻放下,“应该是 climate change ,我错了,老师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原因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全球变暖这个名字,容易让人误会,以为是二氧化碳排放过多,导致全球所有地方都在变暖。但其实更多的是气候变化,极端天气的增加,不仅仅是变暖这么简单。”向柏说完,咽了咽喉咙,这个错误不仅暴露了他的不专心,还暗示他被不专业的资料牵着走。


       “知道还写错?”席景嗓音低沉,此刻音量又提高几分,传进向柏耳朵里时,是妥妥的怒火中烧。向柏只有一个劲儿的道歉:“对不起对不起,是我疏忽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的目光扫过桌面,随手抽出笔筒里的塑料尺,敲了敲桌沿,“手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心里一惊,不由得扬眉。他虽然不想挨打,但到底还是服气,果断伸出右手。


       连续三下落在向柏手心,或许是塑料尺材质轻薄的缘故,向柏并不觉得太疼,只是脸上烫得能冒烟。哐的一声,塑料尺被席景丢进笔筒,斜斜插着,在笔筒外露出一大截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犹犹豫豫地收回右手,正要长舒一口气时,却传来席景不留情面的质疑:“整篇文章,你只写了趋势,泛泛而谈。还有这里,为什么要忽略变量 a ?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稳住砰砰乱跳的心脏,思索一番后开口:“这个系统的非线性因素强,参数变化复杂,所以我采用定性定量结合的方法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席景点头,嗓音低沉。


       “因为 a 变量在其中影响……不算大,所以就,没有考虑这个变量。”向柏一边说一边后悔,倒不是他的看法一定就错,而是任何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带来巨大的不同,这个可能性无法否定。


       果不其然,席景平静道:“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化,放在动态系统里,都会招致恐怖的连锁反应。”向柏点头如捣蒜,连连称是。当他看见席景伸手去拿半露在笔筒外的塑料尺时,蹭地挺直了背。


       塑料尺要被拿住了……


       席景:“必须深入细节,只知道一个大趋势,远远不够。”


       塑料尺已经被拿住了!


       席景:“听清楚了吗?”


       塑料尺!塑料尺!


       塑料尺被端端正正地塞进了笔筒?


       “嗯!清楚了。”向柏满脸诚恳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见他一会儿紧张地盯着笔筒,一会儿又在原地傻笑,好不容易绷得严肃的神情,此刻也出现了一丝裂缝。他浅笑着,问道:“还有没有其他问题?”


       “有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回答速度之快,引得席景多看了他一眼。窗外隐约传来下课铃声,人群聚集,逐渐嘈杂。向柏借着这份喧闹开口,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:“老师,我不明白。”他的左手垂着,就近抠住桌沿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,”向柏抬头,直视席景,“我们,明明什么都改变不了。”什么都改变不了,那么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研究,还有什么意义?什么都改变不了,眼睁睁地看着走向最坏的结局,给自己徒增烦恼?


       席景自然明白向柏的想法,他轻笑着靠上椅背,有的没的转起滑轮椅。在滑轮椅一连串“嘎吱嘎吱”、“嗖——”的声响中,向柏本应该紧紧皱起的眉头,却是怎么都聚不上去。直到向柏差不多恢复了往日神情,席景才停下动作,静静地,看着向柏杵在地上犟脾气。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,室内两人一站一坐,在窗外传来的清脆鸟叫声中,一动不动。


       直到——


       “砰砰砰。”敲门声率先打破沉默。向柏仿佛一只泄气的气球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来。席景轻笑一声,将身子转向门口方向:“请进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席老师,人到了。”来人是今年刚招的新老师,看着十分年轻。


       “好,五分钟后过去,你先去接待。”


       年轻老师应了下来,退出房间轻轻掩门,他与向柏对视时,点头微笑。


       “跟我一起过去。”席景头也不抬地收拾起桌面,然而向柏的目光还停留在门把手上,思绪飘在九霄云外——刚才那个老师这么年轻,怎么会选择来到这里?这可赚不到什么钱,还要饱受误解,无能为力干瞪眼……


       席景兀地停下手中动作,一叠资料立在桌面上,将将对齐。


       “向、柏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啊?老师?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一眼瞪过去,瞪得向柏咧嘴干笑。他转身拿过外套披上,“跟我去见几个人。”

 



【2】


       蹭亮的公文包,蹭亮的皮鞋,向柏对这群人的第一印象是:老板,大老板!


       一个身着西装、个子明显高出一截的人,正被围在人群中央。他的嘴角至始至终都勾着一抹浅笑,一边走一边听年轻老师简短的介绍。席景一出现,年轻老师的语气明显欢快起来,他迅速抬头,率先向席景颔首示意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好席老师,D集团经理,此次项目负责人,张文山。”他迎上席景,轻推鼻梁上的银色眼镜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好,席景。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礼貌性的微笑映入向柏眼眸,随后是麻利地握手、让座。张文山翘着一条腿,靠上椅背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自然不敢落座,默默站在席景身后。从他的视角看去,正好能看清张文山打着摩丝的头顶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正在阐释他们的研究方向及成果,向柏早已记得滚瓜烂熟。他看见张文山头顶上那一坨头发,随着他的表情微微耸动,时而欢快,时而紧皱,把向柏生生看入了迷。特别是张文山皱眉的时候,整个额头都缩了一圈,连带着头发也向前倾斜——就比如现在。


       张文山伸手打断了席景的叙述,他紧紧抿着嘴,语气有些不满:“席老师,听您说了这么多,请问,这个气候模型的商业价值是——”张文山故意拖长了音调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一半身子靠在远离张文山的扶手上,眯着双眼道:“我们这些搞研究的,自然不如张经理会赚钱。”


       张文山听了,轻推鼻梁上的银色眼镜:“刚才听席老师说到这个……这个温室效应,至少有两种商业价值。”席景点头示意他继续,一旁的向柏听到“温室效应”几个字时,头皮发麻。
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席老师能给我数据,证明动物是温室效应的罪魁祸首,比如牛屁会排放过量氨气,牛打嗝会释放甲烷。那么我们能在您研究的基础上,制作净化设备宣传销售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不过,近几年来一直在谈论温室效应,导致部分人认为这是一种政治手段,我们利用这一点,做新闻,造舆论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当然,这不仅需要席老师团队的数据和模型,还需要公司内部预估收益,只要席老师愿意参与,公司很快就能拟出具体方案。”张文山说到此处,放下腿。皮鞋在地板上砸出声响,配合着他前倾的身形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拇指和食指互相揉搓着,在张文山说完后坐直。他深深看向张文山,拿手中资料晃了晃:“张经理,气候模型背后,是坚实的物理基础和理论。人类工业化,才是对地球气候破坏的主要原因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不错的舆论观点!”张文山重重点头,头发也跟着上下晃动。向柏迅速看向席景,仿佛是为了求证。只见席景面容平静,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,向柏暗自松了一口气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们能做的,无非是建立气候模型、展示变化。无论是继续研究,还是要付诸实践,都需要一定的资金支持。然而,对于生意人来说,只有能获利的东西才会被支持、被宣传,再意思意思分你一杯羹。


       明明什么都做不了?明明什么都可以做。


       想到此处,向柏不经后悔在办公室里跟席景赌气——对面这人一口一个温室效应,一口一个票子人民币,而他的老师,仍有自己的坚持。


       “在想什么?”席景的声音传来,像拉家常一样稀松平常,却让走神的向柏浑身一颤。他抬起头,才发现张文山坐过的椅子正朝着门口方向,而人早已离开。估计是绿着脸离开的吧,向柏想到此处,不由得笑出了声。


       “笑什么?”席景也笑,就着手里的资料夹拍了过去,向柏不仅没躲,还巴巴地靠近。他顺势接过拍来的资料夹,走到一旁的桌前放下。几个呼吸调整好表情,向柏主动站到席景面前:“老师,我不该在办公室里跟您怄气,对不起。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,看着向柏低着头、朝他微微欠身。温热的茶水淌进喉咙,他的眉眼全是笑意:“不继续笑了?”向柏板着脸摇头,想以此表明自己的觉悟,然而嘴角那抹扭曲的笑生生出卖了他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见状,笑意更浓。他放下茶杯,磕出清脆的一响,“好了好了,年轻人。”他起身,推着向柏的肩膀往上带,让人站直身子,“年轻人,不对此发脾气,才不对劲!”

 



【3】


       张文山的到来似乎只是一个小小插曲,席景整天埋头在气候模型当中,时不时拎出几个内容让向柏写一写想法,向柏不出所料,每次都抓耳挠腮,好在席景没有要求他必须有新颖的想法、重大的突破。


       日子就这样平淡度过。


       “近日,多地遭遇至少30场龙卷风袭击,截止目前已致超过100人丧生。昨日夜间,龙卷风达到EF5最高级别,足以将残骸抛向3万英尺的高空。专家称,这种规模的龙卷风在本月十分罕见,与反常的温暖、高湿度气候有关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窝在沙发上,光着脚丫。室内没有开灯,电视机里闪动的光将屋子照亮,他探身拿起水杯,仰头灌下。窗外刮起一阵微风,吹开几片云,房间兀地由暗变亮。向柏摸出手机,电视机依旧在兢兢业业地播报。


       “P国火山爆发,热带传染病向高纬度扩散,干旱山火,海洋酸化……”向柏的目光停留在位列第一的“火山爆发”上,随意点了进去。


       正文里简单描述了火山爆发的时间、地点和财物损失。所幸没有人员伤亡,他这样想着,继续往评论区划去。


       碍果の经年@路人贾:“火山怎么不把P国搞没??”


       禁天禁地禁空气@好汉乙:“快去隔壁看痛快,B国山火烧了几个月,传染病死了好几万!”


       专业算卦@吃瓜饼:“从手看健康,手感热:主心肾阴虚,表为上火、失眠、多梦。手感凉:主脾肾阳虚,表为体弱怕冷,消化能力差。手感湿:主心脾两虚,表为心火旺、压力大,精神紧张,易疲倦乏力。”


       啪的一声,向柏将手机息屏,丢进沙发。他将头仰靠在沙发背上,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。


       他有些恼怒。


       火山爆发,人们在幸灾乐祸。山火、传染病,被贴上“报应”的标签。他们只看到现象,而忽略了导致自然灾害的本质,以及未来,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隐患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将目光投向窗外,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色,看不太清。将将探到窗边的枝桠光秃秃的,点缀着些许白斑,一股热浪袭来,将窗帘卷起。此时正值盛夏,却是落叶满地。向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眼前的种种自然现象,悄悄变了模样。他想起不久前,气候模型模拟的未来——人类对大自然的破环而造成的灾难,与每个人息息相关,没有国界,不分种族。


       想到此处,向柏脑袋一热,呼吸都有了几分急促。几乎是下意识地,他调出与席景的对话框,啪嗒啪嗒几下操作,发送成功!


       五秒,十秒……


       向柏注视着屏幕,将那段文字反复默读,什么“这个世界怎么了”、“大离谱”、“一群傻x”,还有格外刺眼的:“老师您不生气吗?”外加一排的“愤怒”表情。他的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,就这么静静默了一阵,而后缓缓、缓缓地伸出手指,微颤着,长按消息——


       撤回!赶紧撤回!


       对话框里没有弹出席景的回复,向柏乐滋滋地放下手机,却是叮的一声响起。向柏侧目,又是叮的一声,随后,叮叮叮叮叮——


       向柏浑身一僵,冷汗直冒,他搓了搓微润的掌心,点开消息。


       “看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撤回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是正骂人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明天来我办公室,”

       “当面骂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将手捂在胸口,是强有力的心跳,隐隐带有“一去不复返”的豪迈。此刻电视台已播完新闻,墙壁上的钟摆啪嗒啪嗒地晃悠,向柏用微颤的手指发了“收到”后,闭上眼,手背轻轻拍打额头。


       几分钟后,他起身来到书桌前,打开灯。暖色调的灯光照在向柏脸上,把他的双眼照得更加透亮。他将昨日的研究思路通读、修改,哪怕是一丁点,也不能空着手去见席景。


       柔和的灯光陪伴着向柏,似乎是无声的鼓励。而在台灯的正下方,光亮最充足的位置,正贴着一张小纸条。


       上书,“高山仰止”。


       时钟,“啪嗒啪嗒”。


       落笔,已是深夜。


       翌日,席景办公室。向柏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,席景翻看向柏的研究思路,一遍接着一遍。直到向柏眼里逼出的泪水糊了双眼,不得不伸手擦拭,席景才笑着抬头。


       “老……老师”,席景脸上莫名的微笑,看得向柏心里发怵,他试探性地问道:“哪里写得不对?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依旧笑,将本子合上,细长的手指在封壳上一下一下地敲。向柏顿时觉得带上研究思路的行为,明智了但又没完全明智。他看着本子被推向自己,诚恳地抬头:“老师,昨天我太激动了,脑子没转过来,就,给您发了那种消息,不好意思。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听完点点头,“还有什么想说的,都说出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想了一会儿,轻轻摇头,末了补了一句:“只是想骂人。”他微微侧目,看向席景身后的书架,那里整齐摆放着专业教材、养生书籍,和一本《西西弗神话》。他问:“我骂错了吗?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眼里闪过一丝无奈,他拉开抽屉,从中取出一柄通体黑色的戒尺,绕到向柏身侧。向柏一回头便瞧见席景和他手里的家伙,顿时垂下眼眸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拿这个东西,不是因为你骂人,不是因为你发给了我。”席景将戒尺末端的流苏理了理,自言自语道:“今天路上碰巧买的,说是质量不错。”说完他就虚空挥了挥,兜起一阵风声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静静等待下文,总不会是碰巧要拿他试试质量真假吧。


       这样的思绪被点上手背的戒尺打断,席景收了笑,直直看着向柏,“左手。”是冰凉的触感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没动,也没说话,他也直直地盯着席景。然而不到半分钟,向柏深吸一口气后,率先挪开视线,伸出左手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有些哭笑不得,仿佛是他在单方面的强迫施责,虽然看起来的确如此……他托着向柏的左手往上抬高,淡淡道:“你关心这些事,很好。这些人,没有骂错。你发给了我,说实话,我很欣慰。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顿了顿,周身气压陡然降低:“但是,向柏。不要被别人的戾气所影响,不要被情绪左右。用理性而不是偏激,用讨论而不是谩骂。戒骄戒躁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默了一阵,眉头皱起又缓缓舒展,他抬着左手,目光一点点攀上席景脸庞,四目相对。


       他想他是明白的,他看到的只是单单一方面,充满戾气的一方面,或者说是,想让他看到的一方面,是他在以偏概全。更何况,这些言论,本就与他的研究毫无关联,他们不可能因此停下脚步。


       想到此处,向柏的眼神软了下来。他看向左手手心,嘴唇微张。许久,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:“我明白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好,十下。”席景将戒尺轻放在向柏手心,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:“当然,你也可以马上离开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愣了愣,明白意思后迅速摇头,他十分认真地抬高左手,后者被他炽热的眼神一刺,微微一笑,举起戒尺不留情面地砸向向柏手心。啪的一声,向柏左手一缩,又迅速摆回原位。不过三下,他的手心便布满红痕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咬牙,忍住一次又一次想收手的冲动。又是两记戒尺追下,手心传来钻心的疼痛,迫使他闭上双眼。席景下手干净利落,每一记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颜色。


       戒尺再一次覆上向柏手背,抬高,冰凉的触感直达心底。在戒尺离开手背的那一刻,向柏右手紧紧抓住左手手腕,叠加的疼痛,不抓着,受不住。


       “啪!”向柏右手青筋凸起,脑子里痛得乱糟糟的。他有意转移注意力,放各种想法出来跑个马灯。比如他害怕气候模型所模拟的未来,担心人们不肯改变,担心小侄儿向舟的未来,还担心再这么打下去,左手连碰都碰不得。


       自己想得可真多。


       “啪!”怎么还是这么痛……


       向柏额头冒出细汗,指尖轻颤。他趁席景有意停顿的间隙,用衣袖拂去滑落至脸颊的汗珠。没来由地,他突然抬起头,就这么看着席景笑,眉眼弯弯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突然撞上这明朗的微笑,拿戒尺的手一顿。他另一只手抚上戒尺,感受到尺面传来阵阵温热。随即,他亲自捏住向柏指尖,一声冷哼过后,面不改色地加重力度,狠狠砸下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被这一下痛得弯了膝盖,又死要面子地站直,依旧笑。他想,自己唯独不会害怕老师。


       而这样的举动在席景眼里,仿佛是在说:老师,我欠揍。

 



【4】


       几个月后,一则新闻轰动全球。


       电视上、地铁里、马路边,到处都有宣扬气候模型的新闻。向柏不可置信地,一字一句,反复确认。直到他拿着手机的掌心有些湿润,才抬起头,舔了舔干涸的嘴唇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立在原地,眼眶一次次湿润,他心里有暖流在飞速流淌,激起全身阵阵颤动。他想,席景一定快高兴坏了,他要立刻去见老师,他飞快跑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一路上,他听见人们在谈论热点新闻——气候模型做出的标记,清晰展示了人类工业化对地球气候的破坏。他接连撞上好几个行人,自顾自笑着,全然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说过,要是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,还怎么改正错误——如今,一切都将有所不同!
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!”向柏激动得直接拧开了席景办公室的门把手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抬头,“嗯”了一声。他眉头紧锁,似乎正在思考一个复杂问题,并对向柏破门而入的行为颇为不满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有些意外,握着门把手愣在门口。他以为老师会主动提及这份喜悦,以为老师会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,以为……他看见席景埋下头继续工作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:“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席景在纸上哗啦啦地画了几个草图,有时画得不太满意,又从抽屉里重新抽出一张白纸。向柏沉默着来到席景跟前,给桌上的陶瓷杯添了热水,又给窗台上的盆栽顺了绿叶。席景全程没有发现。


       最后一笔画完,席景靠上椅背,长叹一声后放空思绪。他看着办公室里仿佛突然多出来的向柏,有些晃神。


       “来多久了?”席景一边问一边端起陶瓷杯。


       “刚来一会儿。”向柏离开沙发,站到席景桌前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手中的杯子仅残存少许温热,他喝下一口,有些发凉,想必是过了许久。再开口时,语气不禁温和起来:“预测也经常不准,要准备高、中、低三种可供参考的预测,你回去准备一下,三天后再来找我。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应了下来,但心有不甘,忍不住开口道:“老师,您……看新闻了吗?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没别的事就先回去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!”向柏差点脱口而出:这是您的工作终于得到认可了啊!


       席景的温和语气转瞬即逝,“向柏,非线性混沌的问题都弄清楚了?复杂系统中的物理建模全都做出来了?还是到了自然灾害严重的时候,你去找帖把、x站、围脖里面,那些个,个个比我们厉害的大神!”


       向柏一愣,突然意识到这一幕似曾相识:同样的地点,同样的耍脾气。只不过这次角色互换,是席景。更何况——


       老师竟然知道帖把、x站、围脖,真真是,紧跟时代潮流!


       向柏福至心灵,目光落在席景日渐稀疏的头顶之上,一瞬间觉得闪闪发亮。

 



【5】


       “席教授,我是沈社记者,请问您对‘碳中和’有哪些额外看法?”记者发布会上,一名记者抢到率先提问的机会,一旁的摄影机迅速转了过来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在一串相机的咔咔声中挤进人群,找到一个刚好能看清席景的位置,踮起脚尖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:“行业的协调共进极其重要,减碳、固碳、电力替代、氢能替代,都需要增加企业的额外成本,如果某一行业内,不同企业之间不能协调共进,势必会使‘不作为’企业节约成本,导致‘劣币驱逐良币’现象。因此,分行业设计‘碳中和’路线图及有效的激励或约束制度,需要尽早完成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同时,国家要尽早建立系统的监测、计算、报告、检核的标准体系,以期针对我国的碳收支状况,保证话语权在我。”


       一句“话语权在我”,引得不少记者相视而笑。在众多记者奋笔疾书的间隙,席景朝向柏所在的方向看去。


       他早在向柏挤进人群时便注意到了他,能直截了当地拨开重重记者,一句“我认识席景”,就把质疑他身份的人统统堵上嘴,还引得一些老练的记者拿相机怼着他拍照,这样的人,只能是向柏。


       “席教授,我是长风社记者,请问您对气候模型的获奖,有什么看法?”方才的回答给席景拉了不少好感,此刻这名记者便是目光炯炯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径直看向位于正中的摄影机,神情严肃。他一字一句,郑重道:“我宁愿,从未研究出气候模型,从未获得过这个奖项。”


       现场一片哗然,记者们争先恐后地追问席景。向柏在嘈杂声中与席景对视,只一瞬,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突然加速,一切嘈杂都落到了九霄云外,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,有惊喜、有恍然大悟,还有恍然大悟后的迫切担忧。


       他终于有些明白,气候形式已经刻不容缓,根本没有时间去喜悦,根本没有时间停留在过去。获奖了又如何?被众多媒体报道又如何?


       此次发布会以“X国近几年碳排放远远低于本国,谁才是罪魁祸首”的提问收尾,席景双手撑在讲桌两边的护栏上,直接被气笑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回到家时,小侄儿向舟正站在沙发上,对着动画片大吼大叫。向柏独自去冰箱里拿出可乐,倒上满满两杯后,坐到小侄儿身边。动画片正是高潮时刻,向舟完全忽略了向柏的存在,直到插播进一条广告,他才意犹未尽地摔进沙发。


       “小叔叔——”


       “作业写完了?”


       这无疑是小学生最催命的问题,向舟撇撇嘴,“做完了,写一篇《我心中的20年后》就行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20年后……向柏伸手揉了揉向舟的头顶,热乎乎的,他端起桌上的可乐递去。向舟一把接过,咕噜咕噜喝下,又意犹未尽地用手背擦拭嘴角。


       向柏想起记者发布会后,那张熟悉的面孔,熟悉的发型,以及,熟悉的赚钱思路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说,我们必须立刻行动,迫在眉睫,刻不容缓。


       张文山说,借环保之名,加快碳关税议程,增加小国发展成本,是个不错的舆论观点。哦对了,还有“我们搞碳中和,是在逼X国搞环保”。


       席景说,跟你们这些人讲道理,比研究辐射平衡和气团垂直输送要复杂一百万倍。


       张文山说,哪里哪里。


       回忆至此,向柏长叹一声。获奖了又如何?被众多媒体报道又如何?或许20年之后,会有层出不穷的自然灾害,会有避难所,会有诺亚方舟。


       “新的风暴已经出现,怎么能够停止不前,穿越时空,竭尽全力,我会来到你身边——”


       “微笑面对危险,梦想成真不会遥远,鼓起勇气,坚定向前,奇迹一定会出现——”


       电视里,新的动画已经开始。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下一棒 @怜棠不是🍬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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